中國和歐盟應當著手開啟談判，簽訂一個全面的自由貿易協定，以求走出目前雙邊爭端的困境和當下的經濟低迷期。歐盟可以通過這種協議終止同中國的貿易赤字。中國的新興中產階層對歐洲食品和名牌商品的需求龐大。
如果歐盟進一步放開旅遊業，中國遊客將會迅速為歐洲經濟帶來數十億歐羅。中國可以利用達成協議所需的談判來推動國內經濟改革。貿易壁壘維持了中國國內經濟較低的效率。如果對外貿易的大門進一步打開，中國的經濟效率將可以獲得進一步提高。
加入世貿組織在十年前推動了中國的國內改革，並為中國其後十年的繁榮打下了基礎。中國需要另一個這樣的支點來推動改革的深入。同歐盟達成自貿協議或許正好可以滿足這樣的需要。
中國和歐盟：最佳夥伴
中國是歐盟的第二大貿易夥伴和最大的進口來源，歐盟則是中國最大的貿易夥伴。歐盟近來對中國光伏產業的反傾銷舉措被廣泛關注，甚至引發了關於貿易戰的擔憂，但中國和歐盟一直是良好的貿易夥伴，雙邊貿易已經悄無聲息地從20年前的零發展到了現在穩居世界第二的規模。
除貿易外，歐洲對中國的直接投資是歐洲問題重重的經濟裡的一大亮點。儘管缺乏確切的數據，歐洲汽車業利潤的絕大多數可能來自於中國市場。中產階層消費品牌，諸如Zara和H&M已經植根中國市場，並銷售本地製造的產品。中國的旅遊業支撐了像瑞士手錶、法國名牌包這些歐洲的奢侈品行業。十年前，我曾撰文預測過中國即將到來的旅遊熱潮，這在當時受到了廣泛關注。但現實還是遠遠超過了我的預期。
中歐貿易緊張局勢
根據歐盟的數據，在過去五年中，歐盟對中國的年平均貿易赤字為1550億歐羅，約佔歐盟GDP的1.2%。歐盟承認這一數字可能會由於亞洲供應鏈內部的調整而有所偏差。雖然東亞在歐盟進口中所佔份額總體不變，但中國所佔的份額卻在逐年增加。中國同歐盟的貿易順差可以通過日本和韓國將產品組裝轉移到中國來解釋，日韓兩國對歐盟的順差也由此轉移到了中國。
歐盟目前的失業率為12.2%，無論是從歷史水平還是國際標準的角度看都相當高。當一個經濟體面臨如此高的失業率，對其保有高額貿易盈餘的經濟體便會成為其貿易保護主義針對的目標。關於中國光伏出口的爭端便是在這種背景下產生的。考慮到歐洲極其嚴峻的經濟形勢，歐盟對保護主義政策一直頗為克制。光伏爭端是迄今為止最大的一次舉措。中國應意識到這一點。
自貿協定是出路
在經濟健康時，各國更容易接受自由貿易，因為強健的經濟更易應對自貿協定帶來的局部風險。中國和歐盟現在都面臨經濟困境，所以現在談論自貿協定似乎不是一個有利時機。但中國和歐盟在未來幾年內可能會一直處於經濟困難期，因此需要自貿協定帶來的能量把它們從困境中拖出來。
在經歷了20年的快速貿易增長之後，中國和歐盟之間存在著很大的互補性。中國的競爭優勢在於勞動力和資本的成本。歐洲在經歷產業調整之後已變得與此互補：南歐國家的勞動力密集型行業以及北歐國家的資本密集型大宗商品行業大部分都已成為過去。兩個經濟體間的自由貿易協定帶來更多的會是共贏。
中國在歐洲的資產併購方面需要受到更為公平的對待。中國的人口結構決定，在未來十年甚至更長時間裡它將會是最主要的資本輸出國。對於中國來說，一個較明智的選擇就是把貿易盈餘的較大一部分投資到歐洲。中國企業或財務投資者收購歐洲企業將會是實現這個目標的最佳途徑。
歐盟很關心市場准入和透明問題。中國國有企業對政府的影響很大，可以通過各種手段來阻礙外來競爭，而不僅僅是通過關稅。因此毫無疑問，如果中國想要同全球最大的經濟體簽訂自由貿易協定，並從中受益，那就必須開誠佈公，把所有事情都拿到桌面上來談。
國際自貿格局
自從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以來，自由貿易談判就基本停滯了。世貿組織多哈會談沒有結果。地區層面的一些努力似乎也已停滯。曾在2006年被提出的亞太經合組織(APEC)自貿協定再也沒有被提起過。美國主導的跨太平洋夥伴關係(TPP)由於日本加入談判而獲得了一些動力。但是其談判進程還是疑問重重：日本和韓國不可能對美國農業產品和汽車全面打開大門。東盟試圖拉攏亞太地區六個夥伴國建立一個地區全面經濟夥伴關係(RCEP)。但考慮到目前的中日關係，這一區域性自貿區前景不容樂觀。
自由貿易協定里中規模最大的就要算美國和歐盟之間的跨大西洋貿易投資夥伴關係(TTIP)了。這裡主要的障礙是產品標準，比如歐洲禁止銷售轉基因類食品。兩國之間的平均關稅僅為3%。自由貿易協定要有意義必須聚焦在非關稅壁壘上。我懷疑歐洲各國不會願意放棄自己原來的標準。
如果中國和歐盟開啟自貿協定談判，這很可能徹底改變全球自由貿易的格局。一旦中歐自由貿易協議達成，它將會對全球貿易標準的製訂產生巨大作用，因為兩個經濟體加起來的規模太大了。這可以是一個開放的協定，讓其他國家可以之後加入，從而取代多哈會談。
雖然中國是全球最大的出口國，但它僅同東盟簽訂了惟一一個有實質性意義的自由貿易協定。東盟經濟規模僅為中國的三分之一，中國需要更多的自由貿易協定來保持其貿易的穩定。中日韓間的東北亞自由貿易協定將會是接下來最合理的一步。但是考慮到中日關係的困境，這個協議不會發生。美國對中國始終有戰略性考慮，因此中美自由貿易協定在可預見的未來也不會發生。歐盟是中國目前惟一有意義且較為現實的自由貿易協議對象。如果能夠成功，這將會迫使美國和日本在未來同中國進行自由貿易談判。這種遊戲規則的改變對中國來說將大有益處。中國應當願意為此付出一定的代價。
以開放促改革
在過去十年間，加入世貿組織給中國經濟帶來了巨大的好處。外國直接投資及貿易熱潮給中國的發展帶來了巨額資金。但是，資金激增掩蓋並助長了中國經濟效率低下的問題。由於中國的金融系統仍為政府所有和控制，資本配置不可避免地會向政府部門傾斜。由於全球經濟疲軟造成的貿易放緩，使得效率低下問題逐漸暴露，阻礙了經濟的發展，威脅到了國家的金融穩定。改革國內經濟無疑將是困難的，但如果沒有自上而下的設計，經濟改革即便能夠前行，進程也會異常緩慢。
最佳的頂層設計應是使經濟充分參與全球競爭。入世已經實現了這個目標的一部分，結果對於中國來說是可喜的。如若沒有加入世貿組織，中國經濟可能還不到現在規模的一半。現在是時候讓仍保持封閉的那一部分市場面對全球競爭了。這可以起到收縮效率低下的國有部門和削減龐大的地方政府支出的作用。當消費者有了其他選擇，效率低下的企業就無法存活下去。同歐盟進行自由貿易談判將會成為中國經濟發展的里程碑。
善意姿態將開啟自貿大門
歐盟推遲了超過40%懲罰性關稅的生效時間，這似乎為光伏爭端的和平解決留了一扇門。光伏產業與鋼鐵和船舶製造業一樣都是資本密集型產業。無論歐盟如何處理這一爭端，中國都很可能最終主導這個行業。然而，這場危機的有效解決可以推動兩個經濟體間的自由貿易往前更進一步。與其對峙，雙方不如通過一些舉措展現良好的意願，為未來自貿談判打下基礎。
中國方面，可以取消對歐盟食品和飲料的關稅，簡化進口程序，徹底放開流通渠道。國內沒有幾家企業可以同歐盟的此類公司競爭，而中國的中產階層需求極高。中國有一些葡萄酒生產企業，雖然還不太清楚它們在多大程度上依賴從國外進口桶裝酒進行再包裝，但如果國內葡萄酒行業大多都是貼標銷售，那麼對歐洲葡萄酒產品徵收高額關稅只會提高這些企業的盈利，而對整個葡萄酒行業和中國消費者都毫無益處。這就是利用全球競爭來打破經濟低效的一個例子。
歐洲的競爭優勢在於名牌產品和獨特的文化類產品。中國在接下來的十年裡將會成為此類產品最大的市場。如果中國取消對這類產品的貿易壁壘，歐洲對中國的貿易將會獲得廣泛的支持。這種做法百益而無一害。歐洲應當阻止光伏爭端的升級，同時應該通過放開中國遊客的免簽政策來提高中國入歐遊客的數量，這或許可以從一些沿海城市開始。針對中國團體遊的一項抱怨就是其消費大多花在了奢侈品上，這只讓少數企業從中獲利，而勞動密集型的旅遊業本身並沒有得到多少好處。放開散客旅遊將很有可能改變這一局面，香港的經歷就是很好的證明。這項舉措將在歐洲創造大量的就業機會。當然，這將會向中國傳達善意的姿態，加深其對中歐自貿協定的支持。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美國通過鼓勵自由貿易和跨境資本自由流動引領了全球化的浪潮。但是當下美國對於TPP的努力似乎更多地反映了它的戰略性考慮，而並非為了推進自由貿易本身。如果中國和歐盟開啟自貿談判，這很可能會建立一個具有主導性地位的自由貿易區。中國和歐盟會從美國手中接過自由貿易的指揮棒。同時，它帶來的巨大動能可以讓全球經濟走出困境。
要達成中歐之間的自由貿易需要雙方對經濟體進行諸多調整。中國將需要做出大部分的改變。萬事開頭難，但我們應該考慮到不作為的代價和自貿協定的巨大潛力。貿易不暢將會使中國增長進一步放緩，其政治後果可能異常嚴重。
同歐盟達成自貿協定會讓中國在10年到15年時間內成為世界最大的經濟體。中國應該為這一美好前景付出努力。
本文原刊《新世紀》周刊，本網獲作者授權刊登。
謝國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