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政府官員和專家都在建議實施另一輪投資推動來刺激增長。這將導致通脹、銀行危機和貨幣貶值。
去年，固定資產投資總額上漲了20.6%，達到GDP的70%。在如此高的基礎上再實施另一輪固定資產投資，需要將去年已經占GDP總量187%的廣義貨幣再增長20%。
由於美元正在升值，一年之內超過相當於3萬億美元的貨幣發行量將會給中國帶來很大的貨幣貶值壓力。如果人民幣真的貶值，將會揭開銀行系統的流動性面紗，暴露不良資產的真相，從而引發銀行危機。
中國在巨大的產能過剩之後需要一段時間的經濟整合。現在藍領勞動力嚴重短缺，正是調整的最佳時機，不會出現失業危機。
與此相反，延長投資泡沫時間，則意味著製造更多的產能過剩和更多的空置樓房，只能帶來經濟動亂，屆時，調整隻能被迫進行。
通脹稅維持投資熱潮
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之後，勞動力盈餘吸引外國直接投資滾滾湧入，中國隨之成為最大的出口國。銀行貸款也隨之水漲船高，可以支撐更多的固定資產投資來擴大出口能力。只要中國的生產要素仍然沒有得到充分利用，出口市場健康穩定，這就是一個良性循環。
然而，在過去幾年裡，這個良性循環已經走到了終點。全球金融危機為中國的出口增長創造了一個長期障礙。
對於中國的出口來說，在需求方面很難再有上漲趨勢。在供應方面，五年前首次出現了勞動力短缺問題。長達30年的獨生子女政策，大學體系的擴招以及20世紀50年代出生的一代人開始退休等因素，造成了中國藍領勞動力的減少。
儘管去年由於產能過剩，生產者物價指數(PPI)出現了下跌，但是消費者物價指數(CPI)繼續保持了通脹勢頭，並且在2013年可能會持續通脹。
貨幣供應增長繼續遠遠超過潛在增長率，兩者之間的差距正在通過勞動力和其他成本轉變為通脹。在過去五年裡，中國的固定資產投資熱潮在兩個方面依靠通脹稅維持。
首先，負的實際利率相當於向存款人徵稅，來維持固定資產投資的負回報。
其次，房地產泡沫現在達到了固定資產投資的25%，相當於向買家徵稅，來增加政府收入，以進一步支持固定資產投資的負回報。但通脹稅具有很嚴重的副作用，會降低國家的競爭力，威脅匯率穩定。
和其他以出口為導向的東亞國家一樣，中國在投資和出口熱潮期間經歷了房地產泡沫。區別在於，中國政府控制著全部土地，並且獲得了大多數的銷售收入。這推動政府盡可能地推高泡沫。這也就是為什麼中國既有價格泡沫又有數量泡沫，數量泡沫尤其嚴重。
國家統計局的數據顯示，去年年底在建房地產面積為106億平方米，其中一半為住宅用房，另外一半為辦公商務用房。按接近現在市場價格的平均價格計算，這些存量的總價值約為GDP的1.5倍。如此高的存量價值在其他地方從來沒有出現過。很難想像能從哪裡獲得足夠的資金來消化這部分價值。
經濟基本面要求中國將貨幣增長率控制在大約10%，但是消化存量需要貨幣增長率大約為20%到30%。這就是眾多既得利益者一直抱怨現在的貨幣形勢過緊的原因。
去年M2增長率為13.8%，儘管低於2000年至2012年間的18.2%的平均水平，但是對於穩定價格來說還是過高了。如果M2增長率上漲到20%，不僅通脹會激增，人民幣匯率也會下跌。
儘管既得利益者會施加壓力，要求清算存量，這些制約因素還是可能會迫使政府控制貨幣增長率。
必須收縮固定資產投資
在過去的三個月裡，一線城市的房地產市場貌似已經復蘇了。這導致了市場樂觀情緒的廣泛蔓延，認為泡沫依然完好無損。我不同意這種觀點。這只是多年下跌期間的一個反彈。任何像現在這樣的貨幣增長加速都只是暫時的。通脹和貶值壓力會引發資金離岸流動。
近來網上曝光的腐敗案例表明，大量的腐敗收入都集中於房地產市場。儘管價格和收入的比率接近20世紀90年代中期的香港和20世紀80年代的日本，中國的房地產市場規模卻是前所未有的。由於貨幣供應會變成腐敗收入，後者又會變成房地產需求，泡沫的規模可能會無比巨大。
腐敗收入實質上是在向全國民眾徵稅，這類收入集中進入房地產市場，令資金在政府部門之間循環流動，由此支撐固定資產投資，其規模遠遠超過了其他東亞經濟體。
在泡沫期間，很多人，尤其是利益相關者無法進行坦率的思考。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在過去三個月裡，對北京房地產市場的樂觀情緒激增。即使所有人都在呼吸著有毒空氣，還是有很多所謂的專家宣稱北京的房價只會上漲不會下跌。
就像近來很多腐敗案例顯示的那樣，北京的房地產市場就是中國腐敗收入的象徵。這些案例顯示，即使是職位較低的政府官員也經常能擁有十幾套房產。隨著反腐敗運動的開展，很多擁有大量空置房的官員很可能會選擇拋售。
我相信，北京的房地產市場今年就會加入中國其它城市的行列，出現房價下跌。
儘管房地產市場在冷卻，固定資產投資推動卻沒有冷卻下來。尋找新的融資已經導致地方政府採取非正常的增加收入措施。去年，一些地方政府採取了預繳的方式。這就是為什麼在當前經濟困難的情況下會出現財政收入增長快於經濟增長。今年地方政府可能會發明出更多的增加收入的新措施。
消費者和企業所承擔的稅收負擔已經很高了。當前持續的移民潮的根本原因就在於此。最終，如果稅收令企業無法生存，企業就會關門清算，企業主可以拿錢跑路。
我遇到的大多數民營企業只是在勉強維持生存，儘管他們比其他國家的同行更加拼命工作。增加稅收可能會把他們推到懸崖邊緣。企業關門之後，政府就沒有辦法再從他們身上拿到一毛錢了。因此，通過增加稅收來為固定資產投資融資，總有一天會走到盡頭。
對大多數人來說，通脹和房地產泡沫已經抵消了收入增長，只能維持目前的生活水平停滯不前。污染降低了生活質量，甚至令生存充滿危險。如果政府關注的就是貨幣支出總量，尤其是當有這麼多人可以從固定資產投資上狠撈一筆的時候，它還會關心其他的嗎？
中國的增長潛力很大，但是不應當通過增加固定資產投資來推動增長。在一個經濟體的生產要素得到充分利用的情況下，增長應當來自生產率的提高。
仔細研究工業增長就會發現，突破往往來自某個人或企業把關鍵設備或部件的生產本地化。一些產品可以在中國按照中國的成本製造。隨後，出口增長和進口替代就會發生。
中國的勞動力成本儘管已經大幅上升，但是仍然只有經合組織(OECD)國家水平的七分之一到六分之一。隨著中國的非技能型勞動密集產業轉移到其他發展中國家，中國仍然有很大的空間來支持技能型勞動密集產業的發展。人口趨勢也還能再為中國經濟在資本成本方面再提供20年的優勢。中國仍然有很大的潛力在2030年以前實現人均年收入2萬美元。
從以固定資產投資為主導的增長模式轉向以生產力為主導的增長模式，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經濟調整。很多人認為一段時間的緩慢增長將會導致就業危機和社會不穩定，這種擔心是沒有依據的。
1997年到2001年間的經濟改革和調整是在勞動力大量富餘的大背景下發生的。但是，社會保持了基本穩定，因為改革給人們帶來了希望。事實上，這一時期的改革為以後的繁榮打下了堅實的基礎。現在改革和調整的條件都要好得多，因為勞動力短缺十分普遍。
中國的固定資產投資規模已然十分龐大，以至於要維持其快速增長將必定會導致國家很快破產。在過去的五年的時間裡，中國的固定資產投資已經增長了三倍，名義價值達到了GDP的70%。如果在此基礎上再增長三倍，可能會超過美國經濟總量。屆時全世界也沒有足夠的資金能夠為其融資。
控制政府規模
當前這種以資產通脹創造利潤的經濟模式，可以暫時掩蓋實體經濟的低效率。但是，資產通脹會引發經濟的全面通脹，最終導致貨幣貶值。不管政府手中有多大權力，多麼聰明，它都無法永遠維持這樣一場效率低下的遊戲。當貨幣貶值發生時，整個體係就會崩潰。
要阻止這場迫在眉睫的金融危機和貨幣貶值，中國必須現在就開始轉變。毫無疑問，改革一定會非常困難。過去累積的問題太多了，以至於一時看不到該從哪裡下手。在我看來，一條簡單而有效的出路就是控制政府支出。
2012年，來自財政收入和政府融資的政府支出達到了GDP的31%。這還不包括來自社會融資的支出。中國政府的支出與國際比較通常是偏高的。中央政府應當把總支出控制在目前16.2萬億的水平上。經濟增長會逐步讓政府支出佔GDP的比重達到一個合適的值。
另外一個相關因素就是政府和國有企業的固定資產投資。去年這一數值達到了GDP的24%。中國需要在十年內將固定資產總投資量控製到佔GDP30%的水平。如此居高不下的政府和國有企業固定資產投資是不可持續的。一條簡單的出路就是把這部分資金控制在12.4萬億人民幣。
除非政府控制支出，否則目前的趨勢會將中國推入金融危機和貨幣貶值。
本文原刊《新世紀》周刊，本網獲作者授權刊登。
謝國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