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楊興安 資深文化工作者
記憶中20世紀七十年代電視劇《啼笑姻緣》播出，粵語流行曲在香港開始風行，八十年代前後達致高峰。當時粵語流行曲膾炙人口，唱得街知巷聞，雅俗共賞，為港人帶來精神娛樂，振奮港人刻苦奮鬥。
作曲家顧家煇先生當然記下首功，其他作曲家優秀作品亦陸續出現。而一群出色的填詞人、創作出不少不朽歌詞，這些歌詞雖然不是大塊文章，卻正正可代表港人文學創作的一種成就。筆者認為香港文學創作，以戰後情況而論，有兩大主流。一是香港武俠小說文學的興起、其次是八十年代前後的歌詞的創作。
填詞人輩出的年代
香港耳熟能詳的填詞人有黃霑、盧國沾、鄭國江、林振強、林夕、向雪懷、潘源良……等等。其中還有些填詞人作品不多，但仍有令人難忘之作。不過很少人會意識到優秀的歌詞可以成為文學作品，但事實正是如此。只要想到宋詞原也是歌詞，就知道這一說法不無道理。
說起中篇電視劇，其中《上海灘》誠為經典之作。而主題曲《上海灘》作曲家顧家煇、填詞人黃霑、歌星葉麗儀都有極出色的表現。三十多年後仍為人津津樂道，享譽不衰。不過，人總有無理的偏愛，多年前商台邀請筆者出席「有誰共鳴」節目，讓我揀選八首樂曲播出，便沒有選上《上海灘》。當日挑選四首粵語、四首英語歌。第一首是《春雨彎刀》。現在只談四首粵語歌曲的歌詞。
春雨彎刀中淒風吹冷肝膽
春雨，那麼詩情畫意；彎刀， 那麼寒光閃爍，卻把歌者的心意連在一起。是帶起情情怨怨，仇仇恨恨。只有涉足江湖，在名利場中打滾的情深者、才有這樣複雜的情結和思緒，歌詞把徬徨與無奈的心情寫得淋漓盡至。在甄妮的歌聲下，鬱結與辛酸，無奈與痛楚，噴薄而出。而萬般得失，萬般愛惡，總要在江湖了斷。何以這樣呢？是恩似滅還現，是心中難以的割捨。最後，名利因彎刀出現而滅，快刀斷名利，情怨消失在春雨裏，心中不免淒苦。情意在春雨密綿綿中，只感到淒風吹冷肝膽（內心），帶着不斷痛失面對人生，何其遺憾？
春雨中的顰笑、情怨、心中的恩仇，何等纏綿！彎刀的斷石分金，何等爽利！鄧偉雄筆下，寫出人生的得失，人生的淒怨，人生的無奈。用字用詞，何等深刻！歌詞中優雅的文詞，顯露出作者文字運用的根基和湛深的文化素養。一場武林高手了斷恩怨豪情悲情的畫面、在歌聲下呈現筆者眼前，究竟是耶非耶？
歌詞：春雨彎刀 鄧偉雄填詞
情情怨怨在春雨裏，仇仇恨恨在彎刀邊。耀目刀鋒光似冰霜，難斷春雨密綿綿。
顰顰笑笑在春雨裏，名名利利在彎刀邊。斷石分金剛勝青霜，難斷心裏恨綿綿。
心似絮還亂，恩似滅還現。萬般得失，萬般愛惡，盡在江湖了斷。
情情怨怨消失春雨裏，名名利利滅卻彎刀邊。獨剩淒風冷冷肝膽，陪伴那春雨密綿綿。
與劉德華一起走過的日子
第二首樂曲是劉德華的《一起走過的日子》，由小美填詞，胡偉立作曲。
劉德華有不少名曲，獨選這首，因為很有劉德華腔。聽說劉德華只有兩首電影插曲，這是其中之一。這首樂曲歌詞淺白動人，也是我偏愛的其中一個原因。內容是個簡單的魯漢子，愛人突然死了，撫着愛人的遺體以配樂形式唱出心聲。詞義簡單，卻真情流露，直抒痛苦難過感受。
歌詞中「如何面對一起走過的日子？」呼號出突然失去所愛錐心之痛！「從來無人明白我，唯一你給我好日子」，指出世上知心難求，而唯一知心，突然瞑目躺有眼前，如何能不傷不痛？「多少風波都願闖，只因彼此不死的目光」，就是只因有妳的支持，我才能勇闖風波。寫出愛人對自己生命的重要，如今一切化為煙雲，驟然失去生命的意義了！寫出情切、驟然所失的哀痛。
下闕「當天一起不自知，分開方知根本心極癡」，其實是「失去方知根本心極癡」，指出世人多不知珍惜當下，只有失去時才追悔，是極愚蠢的事。正是「如今想傾訴講許知？」空徒追憶，只得恨意綿綿。全首沒有艱澀難明詞句，而情真雋永，確是佳作。
歌詞：一起走過的日子 小美填詞
如何面對，曾一起走過的日子，現在剩下我獨行，如何讓心聲一一講你知。
從來無人明白我，唯一你給我好日子，有你有我有情有生有死有義。
多少風波都願闖，只因彼此不死的目光，有你有我有情有天有海有地。
不可猜測總有天意，才珍惜相處的日子。道別話亦未多講，只拋低這個傷心的漢子。
沉沉睡了，誰分享今生的日子，活着但是沒靈魂，才明白生死之間的意思。
情濃完全明白了，才甘心披上孤獨衣。有你有我有情有天有海有地。
當天一起不自知，分開方知根本心極癡。有你有我有情有生有死有義。
只想解釋當我不智，如今想傾訴講誰知，剩下絕望舊身影，今只得千億傷心的句子。
天龍訣雄邁飛揚 振奮人心
第三首《天龍訣》。黎小田作曲，關正傑主唱， 盧國沾作詞。
《天龍訣》是武俠電視劇主題曲。當時許多電視劇都充滿愛情元素，內容和主題曲多寫不同角色的愛情，寫男女戀慕，或纏綿或失落。但「天龍訣」這首樂曲可謂獨樹一幟，主題並非愛情，而是豪氣干雲的進取，爭雄爭勝。全首歌樂和歌詞都格調飛揚，振奮人心，寫出光明前景在望，不怕艱辛，克服困難，朝目標進發。筆者很喜歡其中歌詞「輕提我寶劍，飛身再跨千里駒」。請了國內書法家魏寶榮為我留下這句話的墨寶，懸掛廳上，閒中抬望，亦感到鼓舞。
歌詞：天龍訣 盧國沾填詞
風寒尋雪路，不知崎嶇。蒼松送稀客，衷心讚許。
朝辭磨劍石，不加顧慮。輕提我寶劍，飛身再跨千里駒。
到處惶恐爭探問，問我是誰。看我傲然摘雲彩，更感畏懼。
天邊有星，伸手要採，那怕極疲累。遠近河嶽，請你記住，江山歸我取。
英雄流血汗，不輕濺淚。驕陽長相照，壯志凌銳。
風寒尋雪路，不知崎嶇。輕提我寶劍，飛身再跨千里駒。
滾滾潮聲輕奏樂，樂韻伴隨。見我傲然踏河山，更感畏懼。
天邊有星，伸手要採，那怕極疲累。遠近河嶽，請你記住，江山歸我取。
梅艷芳代表作 似水流年
第四首是梅艷芳的《似水流年》，由喜多郎作曲。
梅艷芳唱這首歌，真是不作第二人想。梅艷芳一副滄桑的喉底，加上鄭國江那落漠無依，飄渺無奈的歌詞，令人隨着梅腔悠悠的歌聲，迅即墮入沈重的追憶中。
全首歌滄浪感慨，嘆時光之飛逝，滄桑無奈。但細味歌意，並非只有傷逝，而在落寞當中，好像已享受過美好的人生，有無限依戀的往事。這種感慨的詠嘆，雖然「留下只有思念」，但「在浩瀚煙波裏」，「懷念往年」，則無悔此生。歌詞沉雄鬱抑，卻又不禁留戀往昔。兩者交替唱詠，寫盡人生感慨，引起無盡共鳴。曾在社會奮搏，成成敗敗的香港人，更會感到被觸撫心竅，熱淚奪眶，盡顯鄭國江在平淡中滲出的功力。
歌詞：似水流年 鄭國江填詞
望着海一片，滿懷倦，無淚也無言。
望着天一片，只感到情懷亂。
我的心又似小木船，遠景不見，但仍向着前。
誰在命裏主宰我。每天掙扎，人海裏面，心中感嘆似水流年。
不可以留住昨天。留下只有思念。一串串，永遠纏。
浩瀚煙波里，我懷念，懷念往年。
外貌早改變，處境都變，情懷未變。
留下只有思念。一串串，永遠纏。
其實，對藝術作品的喜愛，各人一定有所偏頗。這裏只談四首，當然還有許多不朽名作尚未道及。但八十年代前後本土樂曲的精采，似乎今日無以比擬。香港本土樂曲二十多年來漸漸褪色，令人倍感寂寞。只盼這是筆者的偏見，更期望樂壇後輩承接前賢，為香港再造輝煌。
——原文刊於十月份《信報財經月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