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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7-29 00:00

訪談錄 張綺霞

保育霓虹招牌 訴說香港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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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招牌林立夜景是八九十年代香港特色,近年逐漸銷聲匿跡,民間不少機構致力將這些招牌實體和故事保存,「霓虹交滙」是其中之一。最近他們協助中環大館舉辦霓虹招牌展覽,展出不少自身收藏,每一個都花不少時間精神說服商家捐出。

成立3年來,霓虹交滙沒靠捐助營運,全職員工長期只有總經理陳倩雯(Cardin),她笑言常忙到「斷六親」,沒太多空閒時間,雖然辛苦,只要每次說到霓虹招牌相關故事,她立刻雙眼發光,彷彿有無盡精力。「這對我來說不是一份工作,而是一個理念和承諾。如因放假而漏看了一個訊息,代價可能就是一個招牌消失。」

展覽「霓續」(至9月3日,中環「大館」)中每個招牌全都得來不易,有些招牌需要急速拯救,有些則需經漫長協商。例如在主要場館、01座複式展室入口處擺放的騎樓底霓虹燈,是從銅鑼灣茶餐廳緊急拯救而來,「我們專頁的粉絲看到店舖結業通知,馬上通知我們,我們趕及在他們清場前幾個小時到達,在凌晨把它接收。」

他們主要接收大型招牌,多跟商舖長時間溝通後,成功說服對方捐出,「做了一個全港調查,看街上有哪些大型招牌,然後逐個聯絡。希望能及早安排,完整保留,同時減低拆卸費用。」例如曾掛在中環鬧市的「東方表行」、高達6米的「大同老餅家」,「在街道上看似不大,其實已經很高。」

有些招牌太大,場內只展示部分,如原屬8米長的「四喜珠寶」招牌標誌,「它的屈管技藝很高,符號就如一個迷宮。」旁邊是銅鑼灣一所餐廳招牌裝飾,它是魚還是蝦?街坊爭辯多年都沒結論,Cardin則認為是魚:「它含着一個金錢扭身跳起,外貌呈金色,是尾金錦鯉,有富貴發財、鯉躍龍門寓意。」

行業師傅有血有汗

深水埗「南昌押」招牌是典型蝠鼠吊金錢式樣,他們特地保留招牌的底架和貓梯,這是方便師傅維修使用的設計,「師傅會從最近招牌的住戶借窗爬出去,在這些角鐵和梯子上站立,一隻手扶着,另一隻手換管,很容易有意外。漂亮街景全都得來不易,有血有汗,甚至用性命換來。」

為拍攝電影《燈火闌珊》而製作的「妙麗」招牌,也與老招牌一併展出,它是七十年代彌敦道地標、妙麗中心招牌的縮小重製。「原招牌設計用孔雀開屏作靈感,呈弧形,真的如立體開屏一樣,曾被選為香港10大最漂亮招牌,這簡單版已叫人驚嘆,可想像當年招牌的震撼。」他們在半戶外空間擺放多個巨型招牌,背景為八九十年代招牌林立的景象,讓人緬懷當年盛況,當中藝術裝飾風設計的「百好珠寶金行」招牌最讓她印象深刻,記得拆下時,店舖繼承人一直在旁邊觀望,「他非常不捨,因這是三十年來陪伴長大的招牌。」背負着這些情感重量,她更覺保育責任重大。

Cardin一直覺得,霓虹招牌是有生命的,除裏面的氣體不斷流轉、充滿動態,也因它承載了眾多師傅的高超技藝。因此機構收集不少師傅的舊工具,記錄其製作工藝。霓虹招牌製作可分為五大部分,先找人寫書法後製稿;再找打鐵師傅做鐵箱作招牌字底;然後請油漆師傅在鐵箱上繪畫花紋;屈管師傅根據圖樣放大到一比一,設計和製作光管,最後便安裝。

她指出,安裝部分很重要,卻常被忽略。「這是極度危險的工作,特別早期沒太多安全措施。過去數十年的漂亮街景,全靠這群無名英雄。」許多人以為懸掛招牌靠角鐵,其實它只是用來固定位置,真正受力的是背後的鋼線,要拉扯到兩端平均、調到特定角度和鬆緊度,才有足夠承托力,「他們沒力學計算,卻憑着一代代傳下來的知識和經驗,做到十分穩固。」

這些招牌保留得完整,全靠及早規劃拆卸工序,並由懂得招牌的師傅負責。雖然花費更大,但Cardin深信值得。她記得有次收到某招牌拆卸消息後急急趕到現場,可惜工程已經開始,聽到棚內工人不斷將光管敲斷,她覺得很痛心,「一件藝術品最後被這樣對待,都是我們有份造成。」因此有時就算招牌已毀壞,只要擁有者願意捐出,她仍決定收下來,找機會展出,讓人看到大多數招牌的下場。「多個師傅的心血、承載那麼多回憶,最後只當成垃圾。」

不甘本土特色消逝

Cardin對霓虹特別有感情,與其成長回憶有關。八九十年代,她在尖沙咀上學,放學後常在彌敦道和尖東流連,穿梭霓虹林立的街道。她曾經在外國居住數年,才發現自己一直將城市的一切看成理所當然,回港後開始多留意文化相關資訊,偶爾在臉書看到有外國人呼籲保育霓虹招牌,便主動聯絡看有什麼可以幫忙,不知不覺就成為拯救霓虹招牌的義工。

2020年,兩個有心人自資成立保育機構「霓虹交滙」,邀請她加入,她欣然接受,卻沒想過工作量如此大。資源有限,日常運作只有她一個負責,雖然創辦人會幫忙,太忙時也會請臨時工,仍感吃力。成立3年,他們收了約50個招牌,都是大型招牌為主,倉庫擴張了幾次,勉強能夠應付。「最小有四五米,最大有八九米,我們希望盡量每個行業、每個地區都能至少收到一個招牌,說出每一區、每個行業的故事。」

作為私人保育機構,Cardin坦言他們一直沒收入,靠自己資金營運,沒接受捐款,拆卸費用主要由商家負責,接收、記錄和保存則由他們承擔。要不是這次大館邀請合辦展覽,他們也沒資源將藏品重修展示。她苦笑說,沒想過招牌消失速度那樣快,導致工作不斷增加,「未來我們預計有更多招牌會拆卸,準備再增加空間,也有些經濟壓力,可能要尋找多些支持。」

說到最難忘的收招牌經歷,要數佐敦白加士街的「翠華」招牌,其中一個高達9米,圖案繁複,屬於碩果僅存的「招牌王」。在拆卸時,他們特地安排招牌在亮着情況下移走,希望周遭的人都能見證,因此要在星期六晚長時間封路,下面紅色小巴站負責人當然大力反對,連工程人員都不敢跟對方交涉,要她出面。「疫情影響生意,當我第一次打電話給主理人解釋自己保育理念時,對方的回應都不太正面。」

雖然成功申請後,他們即使不滿也要配合,但Cardin不想這樣。「我們花如此多人力物力,只想喚起社區保育意識,沒得到他們理解和支持,與我們理念背道而馳。」她特地買來紅色小巴歷史書籍,做足功課後,重新再說服主理人,指出紅色小巴和招牌一樣歷史悠久,是獨有的城市風景,如今均陸續被取締,希望保育這霓虹招牌故事,也能連繫保育紅色小巴故事。「主理人聽後很爽快就答應,更在現場親身見證,幫忙向附近街坊解釋,讓我很感動。」

接收每個招牌時,盡可能用拍攝和文字記錄故事,「不想只保留一個可以打卡的物品,而是了解其歷史、製作方式和回憶。」這樣做往往增加被拒絕機會,不少商舖都行事低調,或是對他們不熟悉,遲遲未肯回覆是否捐出招牌,她會親自接觸商戶多次,商討保育理念和過程,以表誠意。「一切都要有耐性。」

她自嘲,日常工作不過是收買佬和交際花,「都是很瑣碎的事情,跟不同人建立關係和信任,如和專頁粉絲互動、約相關人士出來飲茶閒談等,朋友不明白我為何如此忙碌,但如果不做這些,就無法推動更大的事。」原本她從事市場推廣工作,決定投身這工作後,身邊人全都勸她:「你不要儍。」說到這,她哈哈大笑,「在商業社會做霓虹保育,恐怕有排捱。很老套說一句,不是因看到有希望才去做,而是做了才有可能看到希望。改變現狀、改變人們觀念一向困難,就算旁人不理解,我也要堅持下去。」

 

陳倩雯小檔案

出生地:香港

學歷:香港大學文學士(主修音樂)

職銜:霓虹交滙總經理

 

撰文:張綺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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