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黑暗面

人類本性是什麼？中、西哲學家探討了幾千年，依然沒定論。

二戰之後，科學家反覆做心理學實驗和腦部掃描，查找人類有什麼優點和缺點，得到的結論比較可信，至少值得參考，尤其關於人類難以擺脫的偏見和謬誤。

人是群居動物。研究顯示，幼童兩三歲便分辨到「自己人」和「他人」。「自己人」，社會學家稱為「內團體」（ingroup），「他人」就是「外團體」（outgroup），又稱「他者」、非我族類。中國人的華夷之辨，華就是「自己人」、「內團體」。夷是「他者」、「外團體」。對孩子來說，家人（父母、兄弟姐妹和照顧他/她的傭人）是「內團體」，其他人則是「外團體」。入學後，同班同學是「內團體」，其他學生是「外團體」……餘此類推。

國人所說親疏有別，便是親近「內團體」而疏遠「外團體」。這符合人的本性，反而墨子主張的「兼愛」，基督宗教表彰的「博愛」，只有極少數人做得到，皆因這違背了一般人本性。《論語》中子夏曰：「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不過是他安慰兄弟將死的司馬牛的說話。

反之，在現代社會，「他者」和「外團體」遭「非人性化」（dehumanization）趨勢愈來愈烈【註1】。

重才不重德

不只一項研究顯示：五六歲孩子單看照片中陌生人的臉孔，已分辨出誰屬「內團體」、誰屬「外團體」，並認為後者較少人性（less human）【註2】。性別乃分別內、外團體的標準之一，由是有所謂「性別之戰」，#MeToo運動無疑維護了女性免受性騷擾的權益，卻難免強化或固化男女之別。此外，有研究指出：難民、移民、無家者、露宿者、罪犯、濫藥者、精神病患者乃至反建制者、不合模者、抗議者都有被「非人性化」的傾向。

英國、歐洲和南美洲的足球流氓，將敵對球會的球員和球迷「非人性化」，且往往訴諸暴力攻擊對方，引致騷亂和傷亡。此外，政治立場、宗教信仰、種族矛盾和衝突，最容易滋長「非人性化」的心理。在戰爭中，雙方軍隊更非把敵人「非人性化」不可。近年，不少西方國家發生冷血槍手或刀手濫殺無辜平民和兒童的慘案，皆由「非人性化」心態激發。簡單地視兇手為精神病患者和心理變態者，並不能徹底解決問題。

愈壞愈成功？

另一個讓人不安的發現：現代社會重才不重德。才見諸成功，包括事業、名氣、財富以及政治。成功人物敗德、失德，昔日必身敗名裂，今時今日，隔了一段年月，失德者便可東山再起，只要得到權勢撐腰，私德如何不堪，都可名成利就。有美國評論家說過，像前總統特朗普這樣的政客，在十九世紀根本沒可能踏足政壇，獲選總統，明年更不可能捲土重來，有機會再競選。

有後設分析92個獨立研究顯示：愈來愈多美國企業和機構領導人、政客、名人等等，或多或少有所謂「暗黑三角」（dark triad）的性格──自戀、馬基亞維里主義（Machiavellianism）和心理變態（psychopathy）【註3】。

一項調查顯示：紐約華爾街金融大亨的「暗黑三角」指數遠高於平均值，他們的EQ則遠低於平均值。這是否表示：不心狠手辣，不自我中心，就不能成功？若然，難怪有這麼多大人物沒惻隱、羞恥、是非、辭讓之心矣！英國歷史學家阿克頓勳爵（Lord Acton, 1834－1902）曾說：Great men are almost always bad men（大人物幾乎都是壞人），古已有之，於今尤烈。

有一項研究發現：那些被有自戀性格男人吸引──即所謂：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的女性，往往有較多子女。許多成功男人都有自戀性格，有條件養育更多子女。也許女性只是被成功吸引，而非自戀性格。

幸好，人類有自由意志、有理性，縱使本性有上述缺點，也可以憑一己意志克服。怕只怕，個人可以不腐敗，但制度腐敗了，世界依然會禮崩樂壞！

註1：Nour Kteily et al.: The ascent of man: Theoretical and empirical evidence for blatant dehumanization。

註2：Niamh McLoughlin et al.:Young children perceive less humanness in outgroup faces。

註3：Karen Landay et al.: Shall We Serve the Dark Lords? A Meta-Analytic Review of Psychopathy and Leadership。此研究還發現：有「暗黑三角」的男性被視為有領導才能，女性卻往往被認為無能當領導人。

撰文：占飛